陈晓平：被哥大冠名“丁龙讲座”的“丁龙”是哪里人？

1901年，卡朋蒂埃向哥伦比亚学院（后更名哥伦比亚大学，下称“哥大”）捐钱10万美元设立DeanLung汉学讲座，华工DeanLung随后捐募12000美元，这个讲座后来成长为汉学系、东亚系，为中美文化关系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。不幸的是，百余年来对这一事件的论述，神话成分多，真实成分少，对救助念头的解读有些偏颇，有名汗青学家钱穆也介入了神话的创作与流传。DeanLung是哪里人？清末民国时期，哥大培育了最多中国粹生，有名校友有唐绍仪、孙科、胡适、顾维钧、宋子文、蒋梦麟、郭秉文、蒋廷黻、陶行知、梁实秋等等，不堪列举，影响近代中国至巨。哥大给中国现代学术、思惟与教育系统留下了弗成磨灭的印记，是其他美国名校无法对比的。弄清DeanLung中文姓名、籍贯，是十分有意义的课题。DeanLung被译为“丁龙”，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，“丁龙”并不是这个汉学讲座的真实名字。DeanLung姓甚名谁，来自中国何处，是好多人关心的问题。2016年，经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武洹宇博士提议，由武洹宇、陈晓平、谭学斌、莫冠婷、叶嘉良、蔡泽瀛、伍倩敏、钟元泽构成“DeanLung专案组”，对此案作初步学术性研究，在美国留学的谭学斌挖掘出岭南大学基金会档案、武洹宇在美国的同窗协助查到美国生齿普查及收支境档案，对研究取得阶段性进展有主要进献。近日，获悉某机构起头拍摄“寻找丁龙”的记载片，我们感觉应将阶段性功效加以发布，消弭“神话”的影响，把DeanLung研究拉回到准确的轨道上来。需要解说的是，文中个体定见与建议，只属于我的小我概念。DeanLung1960年，钱穆赴美讲学，在哥大开讲座前后听闻此事，随后在《中国文化精神》、《新亚遗铎》《中国史学发微》《师友杂忆》中鼎力衬着，内容大同小异，今以《师友杂忆》所记为例：“有一次曾赴哥伦比亚大学为丁龙讲座作讲述。有燕京大学旧同事何廉淬廉，曾为余胪陈丁龙讲座之来历。谓‘美国南北战争时，纽约有某将军，退休后，一人茕居。其人道气暴，好诟厉人，凡所用仆，皆不久辞去。有山东华侨丁龙，赴其家受雇，亦不久辞去。后某将军家屋遭火，时无家丁，丁龙忽至。某将军问何以复来，丁龙谓闻将军受困厄，中国孔子教人忠恕之道，特来互助。某将军谓不知君乃一念书人，知古圣人教训。丁龙言，余家积代为农，皆不识字，孔圣人语乃历代口舌相传。由是主仆相处如同伙交。一日，丁龙病，告其主，在此只单身，我衣食所需已蒙照看，按月薪水所积，病不起，愿回主人。及其卒，某将军乃将丁龙积年薪水，又增巨款，救助哥伦比亚大学，特设丁龙讲座。谓，中国有如斯人，其文化传统必多可观。此讲座则专供研究中国文化之用。至今不辍。’”（钱穆：《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合刊》，《钱宾四师长全集》第51册，联经1998年，第351-352页。）钱穆这个故事的根柢来自哥大经济学传授何廉。钱师长出于弘扬儒学、重建文化自信的强烈愿望，对口述史材料不加差别，还添加了好多缺乏凭据的信息。他把当事人的籍贯称为山东，以便拉近与孔子的距离。钱师长所谓“山东华侨”实为无根之谈。1876年以前，美国华侨几乎都来自广东，未见山东人在这个时期赴美的任何记载。（拜见刘伯骥《美国华侨史》等）未见记载虽不克必然没有，但从概率来说低到几乎能够忽略。钱师长“即兴创作”的后果“很严重”。2014年，某电视台筹拍记载片，凭据钱穆的说法，兴师动众到山东日照、诸城、黄县等地寻访丁氏后裔，当然是无功而返。（拜见黄安年博客文章《关于DeanLung中文译名的争议》，2017年7月29日发布）要测验确定DeanLung原籍，必需熟悉汗青配景，行使靠得住的档案，制订准确的研究策略。早期前去美国的华侨，多数来自广东四邑（台山、开平、恩平、新会，后来加上鹤山总称“五邑”）及其四周，个中台山人在美国很多城市占到对折摆布，以至美国唐人街历久以台山话为首要说话。寻找DeanLung原籍，四邑应为首选，同时也要把四邑方言问题纳入视野。DeanLung自称假寓香港几十年来，在史实研究方面有较大推进的是王海龙与米亚•安德尔（MiaAnderer），北京师范大学汗青系传授黄安年也有进献。米亚为哥大副校长安德尔的日裔老婆，她的研究取得一些实质性进展，最首要的是找到了包含DeanLung资料的生齿普查记录和收支境记录。循着米亚的思路，我们找到1899年6月27日DeanLung的入境申报表（manifest），首要内容如下：姓氏：Dean名字：Lung岁数：41岁职业：商人会否读写：会国籍：中国永远栖身地（LastPermanentResidence）：香港曾否在美国栖身：10年目的地及拟团聚亲朋名址：纽约，访友上岸口岸：温哥华1899年6月27日DeanLung的入境申报表DeanLung自称其永远栖身地为香港，由此可确定他是从香港搭船经温哥华转往纽约。在1900、1910年美国生齿普查档案中，卡朋蒂埃家庭成员中有一位华人厨师MahJim，岁数比DeanLung大两岁，同样是1875年赴美，1902年向DeanLung基金捐钱1000美元。按照其时华工赴美餬口的惯常模式，都是同乡石友结伴一路出洋，能够一定MahJim为DeanLung同乡石友，一路赴美。谭学斌找到1913年卡朋蒂埃与广州岭南学校大夫林安德（Dr.Woods）的交游书信，信中卡朋蒂埃托付林安德协助寻找MahJim的儿子MahChongDean，预备把他接到美国念书。林安德经由MahJim栖身在香港的兄弟，关联到MahChongDean。由此可见，MahJim的兄弟假寓香港。林安德寻找MahChongDean的过程中，曾找到他地点的村庄，从行文判断离广州、香港都很近，能够得出结论：DeanLung必然是广东人。1913年6月28日林安德大夫致卡本蒂埃函1876年赴美餬口，1899年从香港搭船到温哥华再转往纽约，同乡石友同事的兄弟又假寓香港，如许的履历，很难想象是其时一个山东人所为，几乎能够一定，这是广东人才有的行为模式。米亚的研究表明，DeanLung选择的这条航路，，是从香港出发，到温哥华登陆今后转乘加拿大铁路到东部再转往纽约，这条昌兴公司的水陆联运路线，比从香港经旧金山到纽约时间缩短二到三天。该航路汽船从香港开出，经停上海、..。也就是说，山东人要前去纽约，只需就近到上海登船，没有近路不走偏要到香港登船之理。DeanLung既然自称永远栖身地为香港，那么他1905年离美回国，也许率会选择在香港假寓。早期假寓香港的华人出于民族观点不肯意进修英语，其时香港同时懂中英两语的人才依然匮乏（拜见张振江《早期香港的社会和说话》），DeanLung若假寓香港，餬口轻易，生活上也较为适应。1899年6月2日昌兴汽船公司告白寻找DeanLung的新思路因为中西习惯分歧，早期旅美华人使用英文名字情形至为复杂，经常姓名倒置，偶然还会显现有名无姓的情形，其英文拼写也大多以粤语（含四邑话）发音为准。米亚以英国汉学家翟理斯的猜测为依据，加上1905年生齿普查时显现的“DingDean”姓名而认为DeanLung或者是“丁天龙”，后来又增补说也有或者姓田。DeanLung讲座开办之次年，英国汉学家翟理斯（H.A.Giles）接管哥大邀请举办“中国与中国人”系列讲座。他的自传经剑桥大学藏书楼CharlesAylmer编纂整顿，以《翟理斯年谱》（TheMemoirsofH.A.Giles）为题，在英文《东亚史》1997年十三、十四期合刊（EastAsianHistory,Number13/14,June/December1997）中揭橥，据整顿解说，翟理斯自传原稿满是英文，《年谱》中同化的中文，都是整顿者CharlesAylmer所加。翟理斯没有提到他本人见过DeanLung，他认定DeanLung中文为“天龙”只是一种猜测，《年谱》文字里面括号内的中文“天龙”二字，为CharlesAylmer凭据辞意所加。有些作者据此直接把DeanLung称为“丁天龙”，置诸大题目中，如许处理很不严谨。在最后实情大白之前，建议临时照样使用“DeanLung”，以免误导。1997年《翟理斯年谱》中之“天龙”DeanLung是广东人，但要依据英文资料确定“仙乡何处”并非易事，这一点不懂中文的美国粹者米亚或者有些误会，对中国粹者没有敏捷取得冲破性进展略有微词。1876年及以前赴美餬口的广东华工，大多数属于广府人（母语为粤语及其次方言，多居于广州府、肇庆府各县），少数为客家人（母语为客家话）。从1851-1862年，美国华侨成立了“六大会馆”，个中5个是广府人组织，独一属于客籍的是“人和会馆”，由宝安、赤溪、东莞、潮梅各属客家人构成。1850-60年月四邑区域发生大规模土客械斗，死伤惨重，被称为一场“战争”（拜见刘平：《被遗忘的战争：咸丰同治年间广东土客大械斗研究1854-1867》），土客之间界线分明，不太或者发生广府人跟客家人结伴出洋的景遇。是以，需要以“客家人”“广府人”两个假设为根蒂分头寻找。若认定DeanLung姓“丁”或许姓“田”，那么，他有或者属于客家人，应在离广州不远的各县客家人中寻找。笔者查阅四邑各县方志、文史资料，并请江门青年学者林震宇协助查证，证实四邑区域的广府人中没有姓丁、姓田的陋习模宗族。若以DeanLung属于广府人作为研究的根蒂，那么DeanLung也许率不姓丁。他有或者姓龙，珠江三角洲姓龙的宗族首要分布在顺德，其他各县或有零星的分布，不妨作为一个偏向来加以研究。美国《中西日报》昔时的报道，可匡助拓展思路。1900年2月16日，台山人伍盘照（NgPoonChew）在旧金山开办《中西日报》，为美国最主要的华文报纸之一。1901年8月21日，《中西日报》注销题为“业名进隆”的报道，将DeanLung译为“进隆”，现将报道全公牍录于下，酌加标点，括号内英文为笔者所加：初八日纽约来电云，三十七街门牌一百零八号（108East37thStreet）有西人嘉滨咑（Carpentier）现助银十万元于加榄巴书院（哥伦比亚学院）置业，取名进隆（DeanLung），递年将收取进隆业（DeanLungFund）之利息，为前去中国专聘一博学华人到来该书院掌教华文。嘉滨咑（Carpentier）如今嘉罅宽省（California），其商务向在中国，是以起身，资财有二十兆元，生平最爱华人，前到中国，雇有华人进隆（DeanLung）认为侍役，后伴同回美，船中向各友言，此华人乃中国名望素著，吾在中国为其书记，今同游美国，等语。今助金置业，亦名进隆（DeanLungFund），殆欲永远纪念华人云。彼工党本厌恶华人之心，欲续行禁华人之例，倘闻嘉滨咑（Carpentier）之事，认为若何？1901年8月21日旧金山《中西日报》这篇报道从英文电信编译，“三十七街门牌一百零八号（108East37thStreet）”恰是卡朋蒂埃遗嘱所用的纽约地址，也是他1888年今后的首要地址。台山人伍盘照所负责的报纸，把DeanLung的名字译为“进隆”。笔者请林震宇多方求证，确认台山县城（台城）和开平三埠镇，的确是把“进”字读作dean。笔者进一步查阅《台山方音字典》，并聆听用台山话朗诵的李白《将进酒》视频，确认主流台山话中“进”字读为dean。但卡朋蒂埃华人厨师名叫MahJim，姓马，姓在前名在后，“进隆”有名无姓，与MahJim的分列顺序不类。若把Dean看成姓氏处理，或许更为合理。笔者排查四邑区域姓氏分布，发现“甄”姓或者最为接近Dean的发音。在台城话中，“甄”字的读音为tsin，与“Dean”十分接近。今朝在广东四邑区域，姓甄的人数在四万人以上，港澳数万，国外或者更多。DeanLung姓甄的或者性极大，建议广东及国外甄氏族人从族谱、宗亲会资估中查找相关线索。当然，这只是笔者一个建议，不具有排他性，其他人照样能够从其他偏向（姓丁、姓田、姓龙等等）进行索求。美国粹者米亚曾认为，猜到“丁天龙”“田龙”等名字能够很轻易查到DeanLung下落，这是对中国缺乏认识所致。其时的中国并无生齿普查，也没有完整的收支境记录留存下来，无法像她在北美区域那样查档。她按照身在北美的经验，曾在报纸刊载的“搭客名单”中有所收获，就认为在中国必然能查到。笔者查阅了1905年香港报纸的“抵港搭客名单”，发现他们是如许处理的：“来改过加坡的澳大利亚号，R.Sheel师长、Z.Copplinger蜜斯，以及335名华人。”《德臣西报》1905年7月18日其时主持香港英文报纸的英国人，不会列出所有华人名字，在他们看来完全不值得，而中文报纸《香港华字日报》则连这项办事也没有。我想米亚若能看到这份所谓“名单”，就会领略中国粹者的难题，而不至于有过高的等候。到今朝为止，寻找DeanLung的工作首要是在美国与中国大陆两地进行。鉴于记载DeanLung行迹的资料，或者会收藏于台北“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”、香港汗青档案馆、某个宗族的宗亲会以及全球各地私人藏家手里，要确定DeanLung真正的中文姓名以及身世何处，仍有赖于各方人士通力合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