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实秋：理发是一种必不可免的麻烦

原题目：梁实秋：剃头是一种必弗成免的麻烦 （自媒体久久自媒体）

剃头不是一件兴奋事。让牙医拔过牙的人，瞥见剃头的那张椅子就会怵怵不安，两种椅子很有点相像。我们并不进展剃头店的椅子都是檀木螺钿，或是路易十四式，但至少不该该那样的丑，方不方圆不圆的，死橛橛硬邦邦的，使你感受到坐上去就要受人割宰的模样。门口担挑的理发挑儿，更吓人，竖着的一根小小的旗杆，那原是为挂人头的。 （自媒体久久自媒体）

然则剃头是一种必弗成免的麻烦。“正人整其衣冠，尊其瞻视，何须蓬头垢面，然后为贤？”剃头亦是观瞻所系。印度锡克族，素来是不剪发不剃须的，那是“受诸怙恃，不敢损伤”的意思，所以一个个的都是满头满脸毛毵毵的，滚滚皆是，不认为怪。在我们的社会里就不成了，若是你蓬松着头发，就会有人狐疑你是在母丧，或是才从牢狱里出来。髭须是更憎恶的器材，若是蓄留起来，七根进取八根朝下都没有关系，嘴上有毛受人尊敬，若是刮得光光的露出一块青皮，也行，也受人尊敬，惟独不长不短的三两分长的髭须，如鬃鬣，如刺猬，如刈后的稻秆，看起来令人不敢亲近。鲁智深“腮边新剃，暴长短须，，戗戗的好惨濑人”，所以人先有五分怕他。钟馗须髯如戟，是一副啖鬼之相。我们既不想吓人，又不欲啖鬼，并且不敢不以正人自勉，若何能不常到剃头店去？

剃头匠并没有令人应该不敬服的处所，和刽子手屠户同样的是一种为人群办事的职业，并且剃头匠稀奇显得高贵高声，那一身西装便能够说是高档华人的标识。若是你交一个刽子手同伙，他一见到你就会相度你的脖颈，何处下刀适宜，这是他的职业使然。剃头匠俟你坐定之后，便伸胳臂挽袖相度你那一脑袋的毛发，对于毛发所倚赖的人并无乐趣。一块白绸布往你身上一罩，不见得是新洗的，往往是斑黑点点的如皋比宣。随后是一根布条在咽喉处一勒。当然不会致命，不外箍得也就够紧，若是是本身的颈子也许舍不得用那样大的力。头发是以剪为原则，然则附带着生薅硬拔的却也难免，最适当的抗议是对着那面镜子狞眉皱眼的做个鬼脸，并且进展他能看见。人的头生在颈上，正本是能够相当的扭转自如的，然则也有几个角度是不风雅便的。剃头匠似乎不大挂念到这一点，他总感觉你的脑袋的姿势纰谬，把你的头扳过来扭曩昔，以求适合他的刀剪。我狐疑剃头匠许都是力大无穷的，否则腕臂间怎有那样大的气力？

椅子前面竖起一面大镜子是颇有事理的，倒不是为了能够孤家寡人，其妙在能够知事理发匠是在如何整顿你的脑袋，人对于本身的脑袋没有不关心的。戴眼镜的同伙摘下眼镜，一片恍惚，所见亦属有限，尤其是在刀剪晃悠之际，呆坐如僵尸，随意不敢动弹，对于摆布坐着的邻客无从仰望，是一憾事。左边客人在挺着身子刮脸，声如割草，你认为必是一个大汉，其实未必然，或许是个女客；右边客人在喷香水擦雪花，你认为必是佳丽，其实亦未必然，或许是个男子。所以不看也罢，看了怪不舒服。最好是废然枯坐。

个中对照最兴奋的一段经验是洗头。粘稠的番笕汁滴在头上，如醍醐灌顶，用十指在头上搔抓，固然不是麻姑，却也手似鸟爪。令人焦急的是头皮已然搔得清痛，而东南角上一块最痒的处所始终不曾搔到。用水冲刷的时候，不免不泛滥中听，但念平夙盥洗也许是以脸上本部为限，边远陬隅辄弗能届，现在痛加涤荡，亦是可贵的盛举。电器吹风，却欠好受，时而冷风习习，时而夹上一股热流，热弗成当，似乎是一种科罚。

最令人尴尬的是刮脸。一把大刀厉害无比，在你的喉头上、眼皮上、耳边上滑来滑去，你只能瞑目屏息，捏一把汗。RobertLynd写过一篇《关于刮脸》的讲道，他说：

当剃刀触到我的脸上，我难免有如许的念头：“借使剃头匠突然疯狂了呢？”很幸运的，剃头匠从未发狂发慌狂过，但我遭遇过别种差不多的危险。例如，有一个矮小的法国剃头匠在雷雨中给我刮脸，电光一闪，他就跳得老高。还有一个喝醉了的剃头匠，举着剃刀找我的脸，像个醉汉的模样伸手去一摸却扑了个空。最后把剃刀落在我的脸上了，他却靠在那边镇静一下，靠得太重了些，居然把我的下颊右方刮下了一块胡须，刀还在我的皮上，我连抗议一声都不敢。就是小声说一句，我感觉，都邑使他丧胆而失去均衡，我的颈静脉或许要在他不知不觉间被他割断。后来剃刀临时脱离我的脸了，也许就是法国人所谓Reculerpourmieuxsauter（退归去以便再向前扑），我趁势马上用梦魇的声音叫起来：“别刮了，别刮了，够了，感谢你。”……

如许的怕人的经验并不多有。不外任何人都要心悸，若是在刮脸时想起相声里的那段见笑，据说剃头匠学徒的时候是用一个带茸毛的冬瓜来做试验的，有事走开的时候便把刀向瓜上一剁，后来出师办事，经常错认人头仍是谁人冬瓜。刮脸的危险还在其次，最可恶的是他在刮后用手毫无顾忌的在你脸上摸，摸完之后你还得给他钱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