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舟从此逝，江海寄余生——读东坡《临江仙・夜归临皋》

东坡文学中，「醉」如同「梦」，都代表了生命的虚妄、无常——人生道路上的执着追求、痴迷眷恋，就似乎喝醉酒的人一般，跌入幻象，茫茫然而不自发。 （原文来自www.jj00.com）

长恨此身非我有——《临江仙》之憬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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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到东坡，我们往往会想起他的奔放胸襟，而奔放的胸襟源于先天的脾气与后天的反省、融会。年青年头时的东坡固然难免率性自尊，但他也是一位自省力极强、悟性很高的人，加上具有温厚的人格和爽朗的个性，使得他跟着年岁的增进、生活的历练、学识的涵养以及小我的修持，逐渐的，就形成了较为圆融的自我观照，得以透视生命的素质，以更平宁的心境来面临生命的逆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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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于元丰六年的《临江仙・夜归临皋》，就充裕呈现如许一种自我观照的精神：夜饮东坡醒复醉，归来仿佛三更。家童鼻息已雷鸣。敲门都不该，倚杖听江声。长恨此身非我有，何时忘却营营。夜阑风止縠纹平，小舟此后逝，江海寄余生。

关于这阙词，俞平伯《唐宋词选释》有一段解说：“东坡本是黄州的地名，作者在那边筑雪堂，预备躬耕。唐白居易在忠州时亦有东坡，苏轼景仰前贤，即引来作为本身的别号。这里写从雪堂夜归临皋，行踪正和《后赤壁赋》所云沟通。”临皋是指临皋亭，为东坡贬谪黄州时的居处。

雪堂则盖在他的耕地“东坡”那边，是他耕种之余休憩念书写作、偶与同伙集会之处。换言之，雪堂是他静心沉潜、临时离开凡尘琐事的处所，而临皋则是他的人世情意责任牵绊处。从雪堂回莅临皋，在这首词里面，东坡其实付与了它一种象征意义：从精神的、心灵的世界回到实际的人世世——这过程或者有些荆棘、有些触发，进而有令人覃思和体悟的处所。

上片平实记事，内含生活真意

从外观的字义看此词上片，只是一段平实的记事，记录了东坡夜饮东坡（雪堂），直到更深人静才独自回到住家临皋亭，不虞家中童仆早已熟睡，他敲了许久的门，却无人回应，只有鼾声传来。进不了家门的东坡只好倚着手杖，站在门外，静听不远处的江水声……然而，就在这一段简洁的论述里，东坡的时间推移、空间幽隔、可贵自由之感，却已天然的流贯其间。

“夜饮东坡醒复醉”，似写这一次集会之畅饮，也是以才会晚归。可是，这“醒复醉“三字，何尝不也道尽东坡在实际人生里的各种挫折？东坡文学中，“醉”如同“梦”，都代表了生命的虚妄、无常——人生道路上的执着追求、痴迷眷恋，就似乎喝醉酒的人一般，跌入幻象，茫茫然而不自发。

“醒复醉”无疑是东坡在实际上的形迹：屡仆屡起，醒悟之后却又割舍不了对人世的眷注，于是就再一次跌入了感情与幻想的矛盾挣扎之中。醒醒又醉醉，醉醉又醒醒，东坡的孤寂尽在其间。

而三更归来，敲门不该，吐露的是幻想与实际不克协调之后，无依无靠的孤寂。当此际，沉沉夜色中归不得家门的东坡若何自处呢？

“倚杖听江声”，我们看到的是凄然伶仃自伤的身影——“倚杖“，是人老的事实，是无法隐匿的意识。而在意识到本身韶华逐渐老去的同时，，又听着江水在幽静的夜里一直的流逝。

孔子往日曾对着滚滚江水感慨：“逝者如斯夫，不舍日夜！”络续的流过面前流向他方的滔滔江水，正本就很轻易令人联想、惊觉时间的磨灭，更况且值此夜深人静，集会已散，孤身酒醒却有家归不得的时刻，其感伤焉能不深？

下片写尽「倚杖听江声」感悟

“长恨此身非我有”，意思是指情不自禁。此处化用了《庄子・知北游》的一则寓言——舜问先生丞：“我的身体不属于我所有，那事实是属于谁所有呢？”先生回覆他：“是六合临时借给你的形体。”——是以，若从躯壳来看，生命是短暂的，且不是能由人来自立的。

然而，很多人却拼命从这躯壳起念，为口腹之欲、名利之望而奔波劳碌，为知足基本不属于本身的躯体之乐而惶遽不安。此刻，东坡无限感想，不禁自问：“何时忘却营营？”人寓形宇宙，生死无由，对本身有形的身体尚且无法自立，那么，汲汲营营于各类追求，眷恋执着所谓意义、理想等等，又何尝不也是幻梦成空，毕竟成空？

“长恨此身非我有，何时忘却营营？”这是东坡反身观照后的感慨，深奥而苍莽。然而，除了江水流逝的声音之外，深思中的东坡却也看到了、感触到了——“夜阑风止縠纹平”——夜色寂寂、晚风歇止、江水平静无波纹——这是实景，也像是大天然赐与他的回应。六合无言，在一片幽静之中，情绪慢慢的沉淀下来，心灵也渐趋平静……

西方有一哲谚说：“我们无法在湍急的水流中，照见我们真正的容颜。”切实，唯有当我们心平气静时，我们才有或者面临本身、照见本身的内涵，进而真正的熟悉本身。东坡从“醒复醉”、“敲门都不该”到“倚杖听江声”，然后有“长恨此身非我有，何时忘却营营”的慨叹，然则，面临着“夜阑风止縠纹平”，贰心中的波澜逐渐平宁，他内涵的情思亦随之清澄清白，从而兴发了“小舟此后逝，江海寄余生”的体悟。

纵浪大化中，不喜亦不惧

孔子在《论语・公冶长》所说的：“道不成，乘桴浮于海。”幻想既然无法在现世里实践，那就放下一切，驾着划子，远离扰攘的红尘，自由安闲的浮沉江海之间，逍遥的渡过余生吧！结笔两句，与其说是消极的隐退思惟，不如说是儒家“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善世界”的宽和心境，与《后赤壁赋》里切近老庄思惟的“放乎中流，听其所止而休焉”的自适心境连系，正仿若陶渊明诗：“纵浪大化中，不喜亦不惧”的境界。

东坡奔放的胸襟，事实上恰是儒释道思惟圆融合一的呈现——儒家的毋意、毋必、毋固、毋我，以及庄子的无待、佛家的空诸一切，这些修为使精神获得真正的自由，天然不再受限于涓涓时间之流，而是可以纵身于广宽的江海。前人临流兴叹，东坡此词则是临江而得道——《临江仙》之作，就是论述一段释放身躯达到心灵自由的进程。而《临江仙》一名正有“临江得道”的意思，东坡选用这个词牌，何尝不也借此标明心意？

东坡说：“山河风月本无常主，闲者就是主人。”元丰五年之前，东坡实际上是“闲而不适”，无法游心于物；元丰五年之后，东坡文学才显现真正的闲情。

这首《临江仙》是主要的要害，因为它揭示了由“身闲”到“心闲”的窍门：“忘却营营”——能“忘”才能“游”，身心才能得“闲”；能“闲”才能观照万物，无入而不自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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